摘要:2025年,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春节联欢晚会首次推出无障碍转播,数千万视听障碍人士终于可以在除夕夜和家人共享一台春晚,感受“此刻共欢乐”的喜悦。超乎预期的喜悦背后,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细节。看过许多视角的报道,大家尤为好奇,那位最初提出无障碍转播想法的总台青年,怎么看
2025年,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春节联欢晚会首次推出无障碍转播,数千万视听障碍人士终于可以在除夕夜和家人共享一台春晚,感受“此刻共欢乐”的喜悦。超乎预期的喜悦背后,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细节。看过许多视角的报道,大家尤为好奇,那位最初提出无障碍转播想法的总台青年,怎么看待这个过程。
春晚直播前一天深夜,CMG观察专访总台文艺团队无障碍转播统筹赵智晖,听他用第一视角回忆这四个月的筹备。其中有做这件事的初心与回响,喜悦与收获,还有他出于记者本能观察到的、与这些听障演员们有关的许多细节。
无障碍是什么?
“大家在一起,就是无障碍。而春晚,就是大家在一起。”
去年8月底,我看到春晚剧组在招新,当时就觉得这是推广无障碍的好机会。无障碍是什么?大家在一起就是无障碍。那春晚是什么?春晚就是大家在一起,这两个元素完全是契合的。
中国的残障人士及家庭成员有上亿人,再加上有视听障碍的高龄老人,这个数量相当庞大,所以我们跟无障碍便利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。无障碍转播一定能惠及全民,它并不只是做给残障人士看的,而是做给我们自己和身边的每一个人。
我马上写了一份关于春晚无障碍转播的思考,附上简历投给春晚剧组。面试那天,于蕾导演也不认识我,她看了这薄薄的两页纸说,“这个项目今年干,这个项目就是你来干。” 她认为这件事可小可大,我们只要踏出第一步就已经胜利了,至于这一步迈多大,我们量力而行。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。
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。因为我前十年的媒体生涯是在广播度过的,当时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复杂,接就接了,怕什么?
直到后来,每一个参与或者配合这件事的同事都会跟我说一句话:这是个好事啊,你把我们都带进这个“大坑”里来了。前半句,是大家真情实感为这件事兴奋,后半句,也是实际存在的压力和挑战。很多事情可能最开始没有想得很清楚,都是做着才明白的。
比如,我的方案最初考虑过手语数字人,包括引入一些目前的AI技术。于导说,“数字人的事先放一放,你先去调研,我建议你去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看一看。” 我去那调研之后觉得,找到宝了。因为我们发现最重要的是人,一定是人,只有人才能带来那种鲜活的艺术冲击力,这也是我在执行阶段才想明白的。
无障碍转播,该是什么样?
“不是简单尝试,只有形成标准,才能让无障碍在更大范围内被传播。”
无障碍转播,其实我不会。最初没有可参照的标准,但我们有前人积累下的丰富经验,还可以向听障演员们学习,请听障人士体验之后表达需求,我们一起去研究他们如何体验艺术,我们应该如何表达艺术。
我们第一次去残疾人艺术团里排练,只有两首歌,一首是《玉盘》,另一首是《妥妥的》。这两首歌是两种风格,一个唯美一个喜剧,我们不知道表演的标准在哪,是更艺术化还是更注重信息准确,就用这两首歌做试验。排练过程中,《玉盘》越来越注重表意准确,把手语动作舞蹈化,《妥妥的》也不执着于字字对应地翻译那些吉祥话,而是用艺术化的表达让大家理解大意。这两首歌的表演是两个极端,它们的平衡点就是那个标准,我们逐渐摸索出了尺度。
听障演员张甜甜在排练歌曲《玉盘》
所以,虽然很多事是在做的过程中才想清楚的,但提方案的时候我有一点非常明确:我们这次不是仅仅用春晚来试验,而是要把无障碍转播做成标准。试一试谁都能来做,但只有标准才能让无障碍转播在更大范围内推广,我们一开始就有这样的野心和抱负。
演员们逐渐明白这件事之后,进步是飞速的。很多人会来看我们排练,他们会发现排练厅里没有人刷手机,偶尔有一两位也是抱着手机在看歌谱,看节拍器,看节奏视频,没有一个人是闲着的。每个演员也非常爱自己的歌,真的是全身心投入在练。大家就为同一个目标一起努力着,这种氛围是很动人的。
说说排练厅里的故事
“每个演员都有属于自己的舞台。”
有件事我一直记得,是关于王雨晨的。他的听力程度比较好,但手语和聋人同事相比略有逊色,有一次,他有个歌曲的反拍一直卡不上,自己有点着急,就冲进房间里练,一会又冲出来问我这么处理行不行。他用比较巧妙的方式遮掩了一下,但我觉得还不够完美。我已经很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,但他还是捕捉到了我的失望,之后有点消极,其实我也很难过,不知道该怎么帮他。
直到进入语言类节目,情况变了。我本来请王雨晨帮另一个男孩搭一下戏,但相声一响起他就进入状态了,你会发现这个人开始发光了。我那天特别特别开心,因为我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舞台,他就是属于喜剧的。那段相声听得我想哭,他站在舞台上的状态让我明白一个道理,这也是我学特殊教育专业学到最宝贵的知识——人人平等。
听障演员王雨晨表演喜剧节目
我们有同样的权利享受空气、享受食物,同样也包括享受艺术,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舞台,或许在这,或许在那,但没有一个孩子是无用的。
再比如李金铭。我咨询过很多喜欢戏曲的聋人,他们都觉得戏曲翻不了,但既然有这个机会,我们应该试试。我对李金铭说,你帮我试试戏曲到底能不能干,李金铭就穿着花睡裤,很快录好了花木兰的段落。负责戏曲的邓赟导演看完说这个太漂亮了,李金铭把刀马旦那个劲打出来了。虽然戏曲腔调和戏词的翻译都很费脑,更多时候还要表现出韵律,但今年的戏曲我们走出了新路子,绝对值得让大家一看。
听障演员李金铭尝试戏曲段落
还有陈静和郭家聚。他俩排练《栋梁》的时候,男演员动作有点压过女演员,不太对应凤凰传奇的台风,我们最初会模仿歌手风格帮着调整动作。后来春晚彩排开始,我们带大家走进一号厅,对着舞台上的表演打手语,他们就努力观察歌手们的表情、状态还有台风。
听障演员陈静(左)和郭家聚(右)在排练歌曲《栋梁》(图源:中国残疾人杂志社)
我记得他俩那天晚上特别激动,他们平时也会听歌,但这可能是第一次特别认真、特别完整地欣赏歌曲,因为这首歌是属于他们自己的。当时陈静眼睛瞪得圆圆地看女歌手玲花脸上的表情,两个人边看边说,看完出来往排练厅走,高兴地一下子就跳起来了。所以这件事的意义还在这里,让他们参与我们的生活,跟我们一样去感受现场演出的热烈,跟我们一样去享受音乐。
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团队?
“他们是主角,我们是‘修坡’的人”
这段时间我们越来越清晰,这场演出他们就是主角,他们就是舞台中间的明星,是活生生的人,可以对着镜头表演一切,不是之前群舞里的一幅背景一抹颜色。而我们导演组不是修舞台的人,我们是“修坡”的人。舞台就在那,谁都可以上,听障演员就是缺少一个上舞台的“坡”。
第一年,我们的确准备不足,能力有限,但我们真的很希望把这件事情推广出去。我们小小地踩了这个“水坑”第一脚,踩的人多了,“水坑”就没有了。登上舞台的人多了,“坡”自然就有了。之前,我们可能没有把手语翻译放在这么重要的角色上,也许春晚就是突破口,能让大家看到手语翻译的必要性,让更多聋人走上艺术舞台。
上“坡”之后会发生什么?他们最大的变化就是自信了。比如听力程度损失比较重的郭家聚,从最初不愿意发出声音,到后面越排越上瘾,从喉咙里挤出声音,甚至跟着唱,这是非常勇敢的行为。
前两天残疾人艺术团的领队跟我说,孩子们这两个月歌练了不少,口语康复也真挺厉害的。因为我跟演员们说,挂上工作牌,散到人群里,告诉别人你是无障碍转播残疾人艺术团的成员,该领盒饭自己去,需要搬水自己搬,排练任务不紧张的时候就自由活动,去其他排练厅串场,去看,去聊天,勇敢地走到人群里告诉别人自己听不到。这样沟通没问题,我现在跟他们沟通都不需要手语翻译。口语康复就是这样,适应社会,参与社会,才有效果。
我们站在“坡”下,也会思考什么是障碍。排练厅里,也许我才是有障碍的人。演员们各自用小音响练内容,他们互不打扰,隔很远也能打手语交流,而我根本听不清谁在听什么,谁在跟我说话。每个人都会遇到障碍,我们有能力也必须破除这个障碍。
所以现在,我对愚公移山这个故事有了新的理解。第一,愚公为什么要移山?因为这个山永远都在,这个山就是那个障碍,就算愚公搬走了,这里总有人搬不走。所以一定要挖掉它,哪怕今天是挖一锹土,明天推一车土,也一定要做这件事情。
第二,为什么最终“天神”会来帮忙,是因为他们看得出来,愚公是认认真真想做这件事。我一个人做不了无障碍转播,我靠的是中国最顶尖的电视文艺团队来帮我,他们看到了我真的想做这件事情。大家的努力聚合在一起,总有一天会收获一片没有障碍的天地,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,无障碍便利惠及全民。
我们从一开始就有个主旨,残健共创、残健共享,这台晚会不是给视听障碍人士专门准备的转播,而是给所有人一次不一样的转播。
就像那句春晚歌词,“好故事眷顾好人”,春晚播出后,与无障碍转播相关的故事在这个春天继续温暖生长。全国各地的残障观众持续在社交媒体上讨论着这次新奇的“春晚体验”,不断有新的期待浮现,新的灵感迸发。总台一系列线下志愿服务活动,也将春晚的舞台向外延伸,将无障碍转播带到了更多残障群体身边。赵智晖也分享了新的感受:
更让人欣喜的是,许多健全观众、包括和我们一同战斗过的同事们,在春晚之后继续关注着无障碍。他们先是被残障演员们的表现所震撼,很快,又被灿烂的笑容和不屈的灵魂治愈。我们,终于彼此看见了——很多人忽然发现,某位总沉默寡言的外卖小哥,其实是位聋人;电话那头柔声细语的客服代表,其实是位失明的小姑娘;甚至,不少人家中就有伴随着视听障碍的长辈、亲朋。
这一次,我们终于坐在一起看完了一台春晚,以后,也许我们还会一起体验更多精彩。但重要的是,我们要在一起。
编辑:宣佳
审核:张雪飞、张競丹
来源:星星落陨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