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:“我不觉得自己迷糊,我觉得自己可聪明,可清醒了。”最近在《乘风》开辟了喜剧人赛道、有了“宿醉微醺姐”“倪石流”外号的倪虹洁,笑称真人秀就像一面镜子,照镜子时她自以为清醒,在镜头里却带上了迷糊的喜剧效果。
倪虹洁在微博上自我调侃这个动作来源于八段锦。(图/倪虹洁微博)
倪虹洁在采访时,总能把她的感觉形容得非常有画面感,说话总带着很多“哎呀”“天哪”的感叹语气。我能在她绘声绘色的语言当中,感知到她外放的生动。她笑着说:“我现在脸上五官是飞的。”在姐姐们的宿舍生活里,她也收获了很多珍贵的女性友谊和美好瞬间,恍惚间似乎来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女校生活,她有了一种“光怪陆离的梦幻感”。这种梦幻很熟悉,仿佛让倪虹洁穿越回20年多前《武林外传》的时空。“大半年一群人在山上吃吃喝喝,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。”很多人说,倪虹洁将祝无双演活了,演成了自己。祝无双是那部家喻户晓的喜剧里头,为数不多带有悲剧色彩的女性角色。对祝无双这个角色,倪虹洁抱有复杂的情感。这部被很多人看了无数遍的“下饭神剧”,她没有从头到尾看完过。有人曾问过她对于这个角色的遗憾,她坦承自己没有演好,不愿意面对过去的自己。倪虹洁演的祝无双,是那部喜剧里带有悲情色彩的角色。(图/《武林外传》剧照)
现在的倪虹洁回头看,似乎有了一场与自己长达20年的和解,“我没有能帮助到她,现在很想抱抱她。”晚熟与天真“我外表柔柔的,但实际上骨子里特别要强,总有种无双‘放着我来’的那种劲头,总觉得自己要做就一定要拼尽力气。”倪虹洁在微博写下这段感言。或许连她自己也惊讶,20年前的祝无双这个角色与自己的重合度这么高。她始终对其中一集印象很深——祝无双不停地挥手流泪,跟身边所有人告别。她像个偶尔停留在客栈的“局外人”,决定将温暖如家的客栈回忆从生命中剥离,宁愿流浪也不愿一直逗留。“现在回过头想想,我会觉得无双想多了。她自认为是当中的格格不入者,一味地讨好,将自己放在最末端的位置,但无处安家的漂泊感始终在她身上,她也没有好好跟大家敞开心扉,打开这个心结。”祝无双在戏里是敏感讨好的性格底色,也有倪虹洁的影子。(图/《武林外传》剧照)
祝无双身上的“敏感讨好”和挥之不去的漂泊感,也是倪虹洁往后不少角色呈现出来的角色特质,这也许来源于她性格底色的一部分。46岁的她,才逐渐看明白了祝无双的内心戏,“我可能在演的时候,无意中将自己代入;也可能宁财神跟我接触之后,有意无意地将她写成这样。她是我成长经历当中的影子,那个困在迷茫状态下的自己。”她曾在节目和访谈当中袒露过寄人篱下的童年背景。她祖籍苏州常熟,父母是下乡的知青。她从小就被寄养在上海的姑姑家,小时候没有过自己的床,不是跟奶奶睡就是和姑姑睡。或许因为这样的成长环境,她学会了察言观色,将自己的需求放在了别人的后面。也因为敏感和自卑,她没法对外界的评价自洽,即便是对外表的称赞。1999年,她拍了人生第一支内衣广告,一时轰动全国,在很多电视台滚动播放。她因此被贴上了“性感女神”的标签,甚至被造谣。倪虹洁当时拍摄内衣广告,遭到非议和异样眼光看待。(图/倪虹洁微博)
在那个保守的年代,她察觉到家人和亲戚欲言又止还假装不在意的细微眼神,为此感到羞耻和无助,“从小缺乏自信的我,因为这场‘内衣风波’仿佛被推进了一个黑洞,一点点坠落却毫无抓手。”在倪虹洁看来,20年前她处在一个没有“自我”的阶段。无论是对演员的认知,还是对于生活的规划,她被裹挟在了家庭传统观念的框架里。家人对她从事演艺事业的不看好,以及对她进入传统婚恋家庭秩序的期待,在她人生每个节点的选择上都有潜移默化的影响。她似乎一直处在相对被动但又拧巴的状态。“至亲的人一定想的是为你好。他们以自己的人生经验有了对事物的判断,对我将来的规划有了指导。这件事怪不得任何人,我的自我认可需要一个缓慢生长的过程。”于是,在众人眼里,祝无双的角色大获成功之后,倪虹洁仿佛“消失”了一段时间。她在各种剧组迷茫打转,甚至转行开客栈,后来生意失败了。她在一次婚姻当中陷入破产危机,儿子归了前夫。在世俗意义下,她跌宕起伏的经历构成了典型的失意者叙事,总免不了被拿来与《武林外传》同组演员的走红轨迹对比。祝无双这一角色似乎也成了交织在她身上的影子。同时,倪虹洁身上又有难得的“晚熟”和“天真”,这两种特质恰好构成了倪虹洁在演员行业上逆向重生的曲线。在电影《蓝色骨头》里,她饰演文艺女青年施堰萍。(图/《蓝色骨头》电影剧照)
2010年崔健导演的电影《蓝色骨头》中,倪虹洁饰演的施堰萍是她首次从情景喜剧转型成功的代表角色。有一场戏,她的儿子被丈夫强势夺走,她愤懑不已,一遍遍用枪自残。虽然用的是假枪道具,但她打得自己眼冒金星。那种痛感,她形容是从身体转移到了心脏撕裂的痛。“忘却自己,忘却外界,真正感受到的心痛,让我突然觉得原来演员这个职业是如此神圣。”从那时开始,她找回了作为演员的自信心和价值感。她从被困住的状态,晃晃悠悠撞向不同的契机,才找到了出口,这阶段长达20多年。她形容这是一种“趴在泥地里,闷了满脸糊着泥水,又抬起来冲洗一遍又一遍”的感觉。“中年妈妈”的百变图谱倪虹洁也惊讶地发现,自己演过100多部影视作品。其中令人深刻的角色,大都是“中年妈妈”。在《演员请就位》里头,演员都要遭到市场的评级打分。她被分到了B级。她曾坦承自己“只能演反派和妈妈”的尴尬处境,不仅演过和她真实年龄相差6岁的王媛可的妈妈,还演过同龄的演员芦芳生的妈妈。倪虹洁在综艺节目《演员请就位》里的表演让人印象深刻。(图/《演员请就位》第二季)
演“妈妈”是很多中年女演员遭遇过的困境,但对她来说,尴尬的点不在于年龄差距,而是角色的发挥空间。哪怕接到的角色只有一小段台词,内心戏极强的她,都会沉浸地参与剧组拍摄。即便是作为配角搭戏,她也会将主角的台词在脑海里演一遍。如何撕掉“刻板母亲”的标签,用角色搭建起中年女性的光谱,这是倪虹洁最想突破的难题。在倪虹洁的版本里,中年女性并非只有苦情或者强势的一面,她们可以有欲望、裂缝,也有不完美的“小女生”的一面。《爱情神话》里的格洛瑞亚是距离她较远的角色,她后来发现她演出了某个平行时空的自我。“她的理念与我完全不同,有我没想过的思维模式。当时邵艺辉跟我侃侃而谈的时候,我内心在想:这样也可以吗?但演的时候,我发现她过得很潇洒自我,是我希望成为的人。”格洛瑞亚是距离倪虹洁较远的角色。(图/《爱情神话》剧照)
她与《装腔启示录》里头的刘美玲亦是如此。起初看剧本时,她觉得刘美玲太虚荣了,她选朋友都不会选这样的人。但她演完这个角色,对人性有了新的认知。“其实我们眼睛看到和耳朵听到的不一定是她真实的内心。职场和家庭,让刘美玲身上负上了越来越沉重的壳。她出于对自我的保护,将脆弱伪装成坚强。”刘美玲最后将那层“壳”打破,回归真实清醒的自我,那样的自我让很多人看到了倪虹洁的本色。当中有一段即兴表演,是倪虹洁与导演一同商量的结果——将刘美玲的假发套摘下,扔进垃圾桶,镜子前的她顶着“公主切”爆炸头。刘美玲最后摘下头套,面对真实自我。(图/《装腔启示录》剧照)
那就是倪虹洁真实的头发。“我的经纪人都说我太吓人了,但我那段时间就是想着赵英俊的头发。我心里有一块留给他,我想去试试这个发型。”在倪虹洁的“中年妈妈”光谱里,她的母亲或许是缪斯和养分。比如《摩天大楼》里,被家暴、一味讨好、带着悲情底色的钟洁,《突如其来的假期》里既浪漫又不着调的刘闵之,身上都有她母亲的影子。《致1999年的自己》当中的母女勾起她对母亲的记忆,她饰演上海妈妈陈秀娥时,代入的是自己的母亲——知青下乡,对女儿钱佳玥一生亏欠的爱。这让她在戏中仿佛隔着时空,与几十年前的妈妈进行奇幻的对话。倪虹洁塑造陈秀娥时,幻想的是妈妈的样子。(图/《致1999年的自己》剧照)
“我一直推荐我妈妈看这部戏,但她一看片段就被触动哭了,我又不希望她情绪太波动。她现在70多岁,很开心,在老年社团当团长、学跳舞,还说我怎么没她学跳舞学得快。”倪虹洁一直觉得自己身上坚忍乐观的性格,或许来源于母亲。让她记忆犹新的是,在小时候,母亲在寒风飒飒的冬天,在井水旁边打水洗衣服,嘴里还哼着苏州小曲。“过年时吹着大冷风,大家在大街上熙熙攘攘地买东西,她就支个摊儿摆在商场门口,卖所有她能卖的东西,即便在外人看起来很苦,但我妈妈永远都是见到谁都打招呼、乐呵呵的精神状态。”“成长的果子结得比较晚,不一定是坏事”中年女演员的困境,通常是大众热议的话题。女演员年轻貌美时,可能被质疑演不出角色应有的厚度;年龄增长后,阅历在脸上有了褶皱,演技纯熟,处于当打之年了,市场环境却偏好年轻化审美,留给中年女演员发挥的角色空间所剩不多。相比起20多年前的自己,“晚熟”的倪虹洁更享受现在的阶段。她喜欢美剧《后翼弃兵》、电影《泳者之心》,因为在这些作品中,演员演绎了女性的一生。她向往那样的表演宽度,也向往镜头呈现下的无穷的女性力量,故事就像一颗火石那样“嘭”一下点燃了自己的心。“20多岁的我演不出(人生)跨度较长、丰满的女性故事,或许妆造可以帮助我,但人生阅历是骗不了人的,我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,我现在是处于承上启下的阶段。”如今倪虹洁喜欢到处旅游,享受着自己的成熟阶段。(图/倪虹洁微博)
十几岁时遭遇爷爷去世,她瘦小的身躯跪在蒲团上,越急越哭不出来。她记得自己羞耻地瞄了姑姑一眼。如今回味起来,她能理解自己没法流泪的状态。“我发现至亲的人经过很长时间的痛苦日子逝世,我没有别人想象当中的难受和撕心裂肺,那瞬间反而是自己和对他人的解脱。”在演员这个行业当中,倪虹洁越来越能感受到人生阅历像树木年轮,感受也在层层递进。她觉得演员的趣味在于,透过这个职业看人、看世界,有时候就像半个心理师,时刻观察着别人,也在揣摩人物内心。她最近看了《棋士》这部电视剧,从王宝强的演技中学到了另一种表演方式。“当他在撒谎的时候,并不一定是忽闪着双眼,可能是直视了对方的眼睛很久。我突然联想到身边真有这样的人,越是真诚地看着你,越是口不对心。太牛了。”角色的精彩演绎,源于演员对人物和生活的理解,人生阅历能为角色塑造足够的厚度。倪虹洁一直觉得自己是演艺圈的“局外人”,她不喜欢被人关注,享受着自己普通的状态,每部戏只要有休息的时间,都会出去旅游逛荡。倪虹洁喜欢四处逛荡的日常生活。(图/受访者提供)
她喜欢到每个地方观察不一样的人群。比如在重庆,原来的“钢铁之城”,她一个人背着包一圈圈逛荡,路过最传统的茶馆和理发店。她特别羡慕当地人饱满、阳光的精神状态。“那些老爷爷拿着刮刀,用最传统的理发技艺给别人理个头,8块钱,但他觉得自己就是镇上最顶级的理发师。”她同时注意到了与之相邻的医院门口,正在候诊的中老年人疲惫不堪的脸,仿佛他们脸上有了语言。“他们的眼神是涣散的,你能感受到他们心里的无助,站在那很久不动。”她还记得云南白沙古镇上的一群彝族老人,脸晒得黑黑的,牙齿脱落,脸上全是褶子。但当她给他们拍照时,他们咧嘴一笑,那副天真的笑容,让她看到了小朋友般的欢乐。“我身边很多普通人,每个人的故事,都能画出人生的一幅长卷。”倪虹洁喜欢毛茸茸的动物。(图/受访者提供)
敏感的观察力、强烈的共情力,是倪虹洁与生俱来的特质。除了爱旅行,到不同地方逛荡和观察形形色色的人,她也喜欢毛茸茸的动物。小时候,她还养过从浴缸下水道钻出来的老鼠,而不是宠物店里的小白鼠。“你们可能想象不到,老鼠特别爱干净,每次看到它吃完东西,都会整理自己,把脸洗得特别干净,生长环境肮脏不代表它们是这样,它们没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地。就像我们人一样,有些出生环境和命运是自己决定不了的,有一天走出来了,或许很快就能找到另外一个自我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。”如今随着节目的播出,人们对倪虹洁的关注度变高了,以前总说不想“红”的倪虹洁,又觉得“红”也挺好。“我害怕被人关注,但我发现流量不该是枷锁,可以是正向运转的车轮,红了反而会有更多时间能放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,我可以不用像原来那样来者不拒,消耗自己的能量,我现在特别想要有自己选择和进步的空间。”习惯讨好的倪虹洁,如今似乎有了缓慢的觉醒。在《乘风》与姐姐们相处的过程中,她更多将重心放在了自己身上。相比起早年她总想“填满他人期待”的惯性来说,现在她学会将自己的情绪需求放在首位,再来关照他人。原本认为这样不够“体贴完美”的她,因为学会了承认自己的能力有限,反而轻松了。在《乘风》当中,她面朝着大海,倾听自我的声音。(图/受访者提供)
她曾回望过去的轨迹,想象要是拨动一下某个节点会有什么不同的结果。如果在1999年步入婚姻时,她坚持自己的想法,不结婚,继续做演员,是否就能弥补一个遗憾。现在的倪虹洁,想跟20多年前的祝无双说一句“江湖再见”。她逐渐收获了难能可贵的自洽,“如果我当时选择当演员,或许现在的我不会继续做这行,不知道会做什么,还没找到自己的热爱和坚持。每件事都有它的因和果,当下还没那么好的话,可能是因为成长的果子结得比较晚,不一定是坏事。”编辑 Felicia运营 彭钰妍来源:新周刊